女兒考進港大醫學院那年 母親離世成大體老師

健康資訊

發布時間: 2017/03/17 13:10

最後更新: 2020/05/18 1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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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所有醫科生一樣,二年級的劉珮行必須上解剖課。不過她的心情或許有點不一樣,因為媽媽在她考進醫學院的那年因癌症去世,也如她所願,捐贈遺體成為港大醫學院的大體老師。媽媽臨終前一刻,劉珮行仍記得很清楚:

我牽起母親的手,她軟弱無力地回握着我,我知道,母親的身體很快就要讓她貢獻社會的遺願成真了。

以下是劉珮行所寫的全文:

母親於我19歲生日當天離世。那一年,我正就讀醫學院一年級。

我記得很清楚,一切發生得非常突然。那一天半夜我接到電話,急忙趕到醫院,X光片顯示她感染了急性肺炎,她當時看來已經無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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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母親確診為乳癌第四期,癌細胞擴散到重要器官與骨骼,預測狀況並不樂觀。那天母親回家之後,我們開了一場嚴肅的家庭會議,她說胸部腫塊組織的切片結果,顯示為惡性腫瘤。我不知道應該如何反應,雖然我童年時曾經有些親戚或長輩的朋友去世,但是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這會發生於自己至親的身上。未料,死神竟然這麼快就敲上自家宅門。

剛開始,就跟眾多癌症病患一樣,母親無法接受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人生頓時愁雲慘霧,毫無希望可言。然而後來她決定鼓起勇氣,與癌症奮戰到底,無畏地進行乳房切除手術,忍受各種化療與物理治療。

她是我見過最堅強剛毅、勇敢無懼的人。

她遠離陰鬱幽暗的唯一辦法,是保持樂觀,以前的她,經常因為小事而大動肝火,只要與家人出現齟齬,就會指責抱怨,聽不進別人的話;但是得知自己生病之後,性情驟變,不僅會試着冷靜下來,設身處地替別人着想,也變得更寬容厚道。除了樂觀仁厚之外,也越來越懂得控制脾氣,漸漸改掉執着的個性。她變成了另一個人似的,友善隨和,更具有生命韌性,也更輕鬆自在。

朱秀芳女士與女兒劉珮行。相片來源:香港大學醫學院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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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公司非常體諒她的情況,讓她長期請假,留在家中養病。她搬離我們居住的繁鬧市區,找了個安靜的公寓獨居。在這之前,或許我正處於青春期,個性叛逆不羈,與母親的互動不多,關係也不緊密。但是母親的這場大病,將我們彼此都拉近了,我開始頻繁地與她閒話家常,感情變得十分融洽。

在我14歲被送往英國念書之前的那個暑假,我們幾乎朝夕相處,我有機會進一步認識母親,學習了解並體恤罹癌的人,這些經驗是使我想成為醫生的原因之一。

出國念書後,我無法照顧遠在香港的母親。她的健康狀況每況愈下,最後連通電話、提筆寫信,或寄一張生日賀卡的力氣也沒有。母親的好友問她為什麼在最需要孩子照顧的時候,忍心讓我們姊妹倆到海外求學,她堅定地回答,當孩子大了,就應該讓她們自由探索自己的世界。

每位母親都無條件地支持自己的孩子,除此之外,我的母親更在病痛纏身的情況下,毅然決定返回工作崗位。每當我放假回來時,她總是盡量陪伴我,與我聊聊人生故事、最近的規劃、對病況的看法,甚至對於後事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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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天我們一起看電視,節目上正介紹遺體捐贈以及有關用處,那時她曾提到,凡人終將一死,何不讓自己的死亡也給社會帶來貢獻。我注意到她語氣中對於遺體捐贈的認同,但不曉得她是否有這個打算。這麼多年來,我知道母親隨時會離開,所以一直都有心理準備,只要一接到電話,隨時就能從英國飛回香港。不僅如此,因為母親的罹癌,我更致力於學業,希望取得好成績,以便回來香港就讀醫學院,照顧母親。

我們是如此幸運,在母親確診為癌症末期之後,還能與她共享六年的珍貴光陰,但目光短視如我,仍然迫切渴求多一點時間,未料,她不久就離開了人世。

那天我趕到醫院,耳邊傳來醫療設備規律的咇咇聲以及其他病人的咳嗽聲。母親躺在光線昏暗的病房中,蒙着氧氣罩,發出深沉的呼吸聲。所有人沉默不語。漸漸地,母親的呼吸變得越來越少。

阿姨來到病房,告訴我母親希望將遺體捐給香港大學,成為大體老師。我一直到母親的情況急遽惡化到這個程度時,才曉得她對捐贈大體的決心如此堅定。我們沒料到母親會這麼早離去,父親特別叮囑我留在母親病榻旁,守護着她,看顧着她,因為她隨時有可能離開。姐姐從英國來電,說她正在趕回家的途中,如果她來不及見母親最後一面,請我們代她向母親道別。

我牽起母親的手,她軟弱無力地回握着我,我知道,母親的身體很快就要讓她貢獻社會的遺願成真了。她希望成為大體老師,為醫學研究發展盡一份心力,幫助像我一樣的醫學生不斷精進學習。

她寧願我們在她冰冷的皮膚上劃錯一千次,也不願我們在未來的病患身上下錯一刀。

她的呼吸與心跳越來越緩慢,直到死亡的天使,悄悄帶走她。終於,母親離開了人世。

人生還是要繼續走下去。經過了一年的掙扎,我邁入醫學院第二年的生活,有機會在解剖課上,與大體老師面對面。可是,我沒有見到母親的大體,儘管我已表明自己能夠面對,但是大學將她送往其他醫生作研究學習之用。

身為醫學生,我想感謝諸位偉大的大體老師如此無私地將身體餽贈予香港大學,讓我們得以學習,並在他們身上印證人體解剖學中的種種複雜概念。解剖課的致敬感恩儀式也提醒着我,他們曾是活生生的人,就像你和我一樣。

身為一位大體老師的女兒,我對他們更是抱着最崇高的敬意。大體老師的無私與奉獻,將永留世人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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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原題為《媽媽與我》,原文刊於《大體大得》一書,TOPick獲授權轉載。

《大體大得──遺體捐贈感思文集》是一本獨一無二、撼動人心的文集,反映了香港大學李嘉誠醫學院的人道教育的使命,書中收錄諸多醫學生的深刻反思,以及大體老師家屬的心路歷程。除了醫學生撰文外,還有多位大學教授、跟生死教育有關的專業人士及遺體捐贈者家屬的參與分享。
 
本書由香港大學李嘉誠醫學院生物醫學學院解剖學科與醫學倫理及人文學部攜手合作編彙,並希望藉此機會向過去四十年來所有大體捐贈者及其家屬,致上最深刻與最崇高的謝意。

書名:《大體大得──遺體捐贈感思文集》
編輯:陳立基 陳芸 鍾慧沁
出版社:麥穗出版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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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劉珮行 二年級醫學生(二〇一九班)及 大體老師朱秀芳女士的女兒